谷文昌被福建省东山县的百姓尊称为“谷公”。
他去世以后,每至清明,东山县的许多百姓,先祭谷公,后祭祖宗,遂成中国民俗中的大反常现象。
其实,以反常而论,也不尽然。因为在中国的民间,祭典之事,神祇们所享受的待遇,几乎一向是优先于祖宗们的。
然而谷文昌却并不是什么神祇。
东山县地处福建省最南端,与台湾隔海相望。1953年,蒋介石派遣了1.3万余人的兵力,在飞机、军舰、坦克的配合之下,企图再度占领东山,进而实现“反攻大陆”的企图,于是东山保卫战爆发。
今年1月,友人邀我至东山采风。陪行间,他多次提到半个多世纪以前那一场东山保卫战;提到国民党东山驻军1950年撤退时大肆“抓丁”,制造了寡妇村的罪孽;提到东山县当年恶劣的自然环境;自然,也就动辄说到一位我闻所未闻的“谷公”。
起初,我听得很糊涂,以为友人的思维未免太过跳跃,忽而古代,忽而现在。因为依我想来,“公”这一种尊称所包含的人对人的敬意,乃是几乎没有保留的一种敬意。比如在中国的民间,“关公”早已成为关云长的另一个“名字”。但当代人对当代人,已越来越难有此大敬意了。
所以我就向他请教:他所言的那一位“谷公”,究竟是哪一朝哪一代的人?又究竟为东山县的百姓做过多少贡献?以至于当地民众会在传统的祭典之日“先祭谷公,后祭祖宗”?
友人一怔,反问:我没告诉过你吗?“谷公”根本不是古代人,他是一位在东山县任期最长的县委书记啊!
我亦不禁一怔;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中国,在今天,一位共产党的县委书记,在他死后,居然会被普通的当地民众尊称为“公”。而且每逢传统的民间祭典之日,“先祭谷公,后祭祖宗”!
我说你一路之上“谷公”长“谷公”短,一直也没告诉过我“谷公”究竟何人嘛!便嘱他为我收集一些关于谷文昌的事迹材料。
傍晚,友人送给我一本封皮上印有谷文昌半身照的报告文学集——我接书在手,心中顿生感动,自语道:“我明白了。”
而我之感动,乃因封面上的谷文昌的那一双眼睛。
我曾被许多人的眼睛感动过。
有的,是现实中人的眼睛;有的,却不过是摄影或画像上的人的眼睛。
我曾看到过一幅甘地的照片——那时的印度还没有摆脱英国的殖民统治获得独立;那时的甘地的眼中,充满了忧患和殉道者般的无怨无悔。
于是我从此明白了———泰戈尔为什么后来尊称印度的国父为“圣雄甘地”。
我从谷文昌的眼中,确切地说,是从照片上的他的眼中,看到了与照片上的甘地的眼中同样质量的忧患和殉道者般的无怨无悔。
照片上的中国的这一位从前的县委书记,和照片上的印度的独立之父,他们都处在同样的年龄———四十九岁的年龄。
那时的谷文昌,已经在东山县任县委书记多年了;中国,也已经发生过多次极左的政治运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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