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了龙岩，大军当即离开苏区，向东南挺进。连下合溪、芝田、水潮、龙山，直逼漳州西侧的天宝山下。

　　由于我苏区和游击区人民严密封锁了消息，加之部队进军神速，直到我军进抵距漳州不过百里的龙山时，敌人还不知我军已攻下龙岩。记得我们团到达龙山以西的那天早晨，一架敌人送信的班机，还照常经过我们驻地的上空，飞往龙岩呢。陈冬生同志原是白军里的机枪连长，打得一手好枪，他把机枪架到山上，待敌机转回时迎头就给了一梭子。后来打进 漳州，我们还在机场 上见过这架敌机，机身中了四五枪，座舱里还有血迹。据说驾驶员负了重伤，飞回漳州后几小时便死掉了。

　　天宝山紧靠漳州城，是闽南有数的大山之一，前有龙江溪，背倚漳州城，山高势险，石壁陡峭；著名的风霜岭、杨梅岭、十二岭，峰峰耸立，岭岭相连，构成了漳州的天然屏障。敌人发现我军矛头指向漳、厦，慌忙调杨逢年一个旅，以十二岭、大尖山为中心，构筑了工事，凭险踞守。

　　要想进占漳州城，必须夺下天宝山。要夺天宝山，必须抢过龙江溪。这抢水夺山的任务便落到我们十一师的身上。

　　四月十四日拂晓，我们三十三团先头出发了。春夏之交的山区，天气变化得快，下半夜还是月朗星稀的晴天，出发时却下起雨来，我们冒着扑头盖脸的急雨，踏着陡峭泥滑的山间小道，翻过一座大山，到达了龙江边上。

　　到江边一看，春日水浅，江水只有齐胸深，而且对岸并无敌军守备。我们立即决定徙涉过河。谁知下雨天山水说来就来，我和陈副团长带着两个步兵连和团部的参谋人员刚刚过去，只见上游一簇白浪涌来，山水突然冲下，河水徙涨，把全团隔成了两半。没有渡河工具，用马驮，马少人多，接起绑腿带作扶手游渡，又被冲断了。眼看渡河不成，陈冬生同志急得搓着双手连连问说：“政委，怎么办？……”我考虑，时间紧迫，只有游水过河。这里是游击区，当地群众是在河边长大的，一定不乏游水的好手。再说，我们本团也有会水的人，还有随团 行动的 民工队，会水的 战士、当地 群众、游击队员和民工队员，全都组织起来，一人带一个，扑通扑通跳下水去，往返几趟，全团部队顺利地跨过了这条暴涨的急流，游到了对岸。

　　我们把部队带到山下的一个陡崖下面，烤衣服、休息。这时，师部和另两个团也过来了。通信员传来了命令，要我和陈副团长去师部接受任务。

　　师的临时指挥所设在河边的一间破草房子里。我们赶到的时候，三十一团和三十二团的团长、政委都早到了，正围着张黑黝黝的破方桌和师长谈着什么。一进门，刘政委就笑着对我们说：“这回，你们的担子可不轻啊！”我俩互相望了一眼，心想我团一定担任主攻天宝山的任务了，便连忙挤到桌子边坐下来。

　　师长拿根小树枝戮着地图，谈了谈守敌分布的情况，接着便区分任务。确定三十一团提前一个小时出动，绕至敌后，攻击大尖山守敌。我们团担任正面主攻，任务是：三十一团打响之后，以突然动作，在板溪与盘桓岭之间打开一个缺口，然后迅速 直插 天宝，截断敌人的 退路。三十二团跟进，并接应由大路进攻的东征军主力。师长讲完了攻击的时间和信号标志以后，刘政委又特别强调地指示我们：“三十二团任务关系着整个战斗。你们发起攻击要猛，动作要快，一定要突破，一定要插到天宝！"

　　按照师的计划，战斗要在拂晓前开始。黑夜一点钟，部队吃饱了饭，便向着攻击目标进发了。夜漆黑，我们踏着巉岩，攀着藤刺，悄悄地向着盘桓岭爬去。山间溪水潺潺，夜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这些恰成了我们隐藏接敌最好的掩护。三点半钟，一、二连和机枪连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到了距离敌人百多公尺的山岩下隐藏起来。

　　布置好了兵力、火力，我在机枪连长的身边，目不转睛地望着敌人的阵地，等待着三十一团的枪声和师的信号。时间好难熬啊！一分钟两分钟……慢慢地东方天空发白了，敌人的工事、帐篷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楚了。我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突然，“叭！叭！”山后传来清脆的枪声，冲锋号也响了。我喊了声“打！”几挺机枪一齐开火，大个子一连连长带起队伍向敌人工事扑去，一下子消灭了敌人的排哨，抢占了第一个山头。接着不顾山上敌人的封锁，部队一股劲向纵深插去。当我们夺下第二个山头，绕过大尖山的山腰插向天宝的时候。回头望大尖山上，三十一团已经攻上山头，正像赶鸭子似的把大队敌人压向山底。

　　倚恃着山区作屏障，天宝只有敌人的后方辎重，没有战斗部队。我们抢占了天宝之后，当即向城东南的大路警戒。刚出城，只见敌人的大队人马由几辆汽车作前导，正向天宝开来。原来是敌人一个旅增援来了。我们把部队摆在一块香蕉地里，一顿猛打。敌人溃退到茶铺附近，还想凭借着山包扼住茶铺大桥抵抗一阵。我们便派了一个排带一挺机枪，沿河绕到敌后，向茶铺桥攻击。敌害怕后路被切断，慌忙向漳州逃去。

　　这时，大队已从大路赶来。在本师另两个团和东征军主力的合力打击下，守山敌军被干净歼灭了。

　　敌军守山的一个旅被消灭得干干净净，增援的队伍被打得狼狈而逃，天宝山天险落入我手，吓得守漳州的敌人连夜逃向泉州、厦门。漳州成了一座空城。

　　漳州是福建的第二大城。入城的准备工作是在极其严格的要求下进行的。师根据王军长、罗政委的指示，召开了干部大会。刘政委严肃地宣布了入城的纪律和注意事项，并且特别强调：凡住城内的部队，上街时必须以班、排为单位整队行走，不许个人随意行动；凡住城外的部队，无论集体或个人一律不进城，如有事进城，必须要有师部的证明。师部还确定我们团为入城的先头部队，要我们切实做好准备工作。

　　一九三〇年我们曾经在毛主席亲自指挥下打进过江西的吉安城，对于毛主席的城市政策和一向重视城市纪律的作风有一定的体会。这次又进入了这个更大的城市，自然应该认真地准备。于是我们当即在全团进行了深入的政治动员。这天夜里，同志们在油灯下开会、擦枪、练习 歌子、补缀衣服，或者在月光下整队、练走步伐、熟习礼节。忙忙碌碌，说说笑笑，一直准备到深夜。

　　二十日上午八点钟，开始入城。全团的司号员作为前导；在团直属队后面，五个步兵连和重机枪连排成四路纵队。快进城门的时候，一声口令，红旗高扬，军号齐吹，部队合着脚步高唱起“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子，实在整齐雄壮。街道两旁挤满了群众，都满脸带笑地望着我们。还听见有人在小声地议论：

　　“好整齐的队伍哇！怪不得张部败了呢……”

　　“还说人家是'土匪’，看红军的气势多雄壮呀！”

　　“红军的纪律好，听说是毛泽东亲自带领的哪……”

　　进城后，我们全团住进了国民党军队的“闽南医院”。城内秩序井然，店铺照常营业，非常热闹。街道上，除了宣传队、调查敌产的工作队员和带有特殊标志的巡逻队以外，很少见到军人。偶尔见到，也都是排得整整齐齐，挺着胸，唱着歌前进，眼睛都不斜一下。公共机关、学校和城门都有警戒，对军队人员检查得非常严格，没有证明决不放行。"

　　在城内的几天里，我军开展了声势浩大的，广泛的宣传工作。整个东征军的宣传干部和宣传队都出动了，分别在街头巷尾，向群众讲解国内形势，宣传我军的政策、纪律和抗日主张。漳州解放十天便是“五一”国际劳动节。这天，军团政治部召开了规模盛大的群众大会，有一万多城乡群众参加了会。军团首长和省委负责同志都讲了话。早在我们进军途中，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便于四月十四日颁布了对日作战的总动员令。中央政府与革命军事委员会联合发布了宣言，号召国民党军队在停止进攻苏区等三个条件下和我们携起手来，共同抗日。这些命令和宣言便成了我们宣传的重要内容。就以这个城市为讲坛。我们向全国人民和海外同胞揭露了蒋介石卖国政府的“攘外必先安内”的卖国政策，表示了党和红军抗击日本帝国主义、挽救民族危亡的真诚愿望。

　　四月二十二日，全路军还开展了一次战区大检查。这次检查，从敌人军政机关和产业中筹集了大量的军用物资和款项。这些物资有力地支援了苏区建设和四、五次反“围剿”的战争，也使红军部队生活有了很大改善。

　　就在四月二十二日的下午，三军、四军的连以上干部在城内开了一次大会，毛主席又给我们作了报告。毛主席讲解了敌情和向湘南游击的三军团的活动情况，分析了此次东征漳州的胜利意义。记得在谈到这次行动对部队的锻炼问题时，毛主席很有风趣地说：“有人说我们红军只会关上门打狗，怀疑我们在白区能不能打仗，可是你们看，我们在白区打得蛮好！我们从江西跑上好几百里路，一下子打到这里，简直是天兵天将。”

　　最后，毛主席号召我们立即进入第二阶段行动--全路军分散开来，广泛开展群众工作，广泛宣传扩大我军政治影响，打土豪，给群众分配谷物……大力开辟新区。

　　从二十三日起，各军当即按毛主席的指示，分散活动。红三军在漳浦县境，十五军在天宝、南靖一带，四军在漳州、海澄、长泰一带。各部深入农村，打土豪、分田地、烧田契、分米谷，广泛开展了群众工作。

　　我们团挺进至石尾、角尾，向厦门、泉州方向警戒，掩护大队展开，并清剿零散土匪，展开群众工作。这里正处于九龙江的入海口，临近海边。据说，我军进占漳州之后，厦门的日寇大为震惊，忙增调了兵舰数艘。在我们的驻地，晴朗天气，用肉眼也可看到日本帝国主义的军舰在海口上探头探脑地往来逡巡。战士们嘲弄地说：“你这玩艺吓唬蒋介石还可以，有种进来试试！”可是，在人民战士的面前，帝国主义却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一期群众工作虽因敌人的进攻只做了二十几天，但成就是很大的。我军向国内和海外扩大了政治影响，在闽南几个县里 打了土豪、分配了 财物，播下了 革命的 种子。在漳浦、南靖、平和一带，原来就有一块靖和浦游击根据地，有一支小的武装。此次进军到上杭时，毛主席特地找了闽西的一位负责同志，要他提前赶到这里，开展工作。在漳州，毛主席又接见了福建省委的同志，指出红军主力入漳，却不能久住城市，要求闽南党抓紧时机发动群众，开辟和巩固农村革命根据地。毛主席并决定将缴获的枪支发给这支游击队，将它扩编为红三团，并留下团长林乎同志担任该团团长。此后，这一支武装一直发展到云霄、诏安一带，创造和发展了拥有几县地区的苏区，，并在长征后坚持了这一地区的斗争。最后成了新四军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军此次行动，极大地震惊了一心卖国反共的蒋介石。他以赠送福建全省为代价，将曾在上海抗战的十九路军调至福建，对付我军；又令广东军阀陈济棠部攻我苏区南部，并调集中央军，准备发动对我苏区的第四次“围剿”。毛主席考虑到东征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为了更有效地打击敌人，粉碎敌人新的“围剿”，决定我军回师苏区。就在六月初的一天，我军安排好当地的工作，告别了闽南的同志和群众，怀着胜利的喜悦，跟着毛主席，浩浩荡荡踏上了胜利回师的征途。

　　原载“红旗飘飘”第一集一九六三年版